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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江鐵橋記憶:見證一個日本工程師的命運
2015-09-15 
   南渡江鐵橋,人稱“鬼子鐵橋”,是日寇為作戰(zhàn)和掠奪資源于一九四二年建成的海南第一座大橋。七十余年過去,鐵橋剩下的一半斷橋仍橫亙南渡江上。鮮為人知的是,鐵橋的設計者齋滕博明在日本戰(zhàn)敗后留在中國、留在海南。此后,他用整整六十年的光陰,為戰(zhàn)爭贖罪,并最終獲得中國政府的褒獎。他的中國名字叫黃博明。日本人齋滕博明怎么會變成中國工程師黃博明,這中間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歷史秘密?

   

   黃博明的手稿。黃朝暉提供

   

   退休在家的黃博明。黃朝暉提供

   

   鐵橋日落。海南日報記者李幸璜攝

   

   1989年,黃博明在車間工作。黃朝暉提供

   

   1984年,黃博明回到日本時留影。黃朝暉提供

   

   黃博明的長子黃關(guān)熙指著父母的照片敘說往事。蒙鐘德攝

   文海南日報記者蔡葩

   他是日本侵略海南的鐵證——南渡江鐵橋的設計者,他是一名海南女子的丈夫,是四名中國孩子的父親??箲?zhàn)勝利后,他拒絕回到日本,留在海南,以一生的勤奮與辛勞,為戰(zhàn)爭贖罪,終于獲得中國政府的褒獎……近日,大型系列紀錄片《血鑄河山》在全國70家電視臺推出,其中,??趶V播電視臺策劃制作的《鐵橋記憶》于9月3日播出,該片榮獲2015年度海南省優(yōu)秀廣播電視節(jié)目紀錄片一等獎,由海南日報記者蔡葩任撰稿。編導組從海南出發(fā),到日本、香港等地做實地采訪,獲得珍貴的第一手資料,首度揭開一個戰(zhàn)爭與人的命運的曲折故事。

   ——編者

   1983年的10月,秋風瑟瑟,草木枯黃。日本千葉縣齋滕家族的墳地。一個中國高級工程師、??谀隙山F橋設計者黃博明被他的日本親人領(lǐng)到一座墓前,墓碑上赫然刻著:齋滕博明卒于公元l945年。黃博明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深感悲涼。自己在另一個國度活著,兒孫滿堂,而他的親人卻以為他戰(zhàn)死了。每年8月的盂蘭盆節(jié),日本人祭拜亡靈的節(jié)日,他的親人都會給他的墳墓上香。在自己的墓碑前與失散多年的親人相聚,已經(jīng)滿口海南話的黃博明百感交集。日本人齋滕博明怎么會變成中國工程師黃博明,這中間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歷史秘密?

   這要從1939年2月,日本侵略者入侵海南島說起。

   卷入日侵瓊戰(zhàn)爭

   隨公司來到海南

   1939年1月13日,日軍御前會議作出侵占海南島的決定。2月10日凌晨,日本陸軍飯?zhí)镏ш牶腿毡竞\姷谖迮炾牴?萬多人,在飛機、軍艦的掩護下,在??谖鞅苯堑奶煳泊逯翗s山寮之間的海岸登陸,隨即占領(lǐng)??凇H哲娬碱I(lǐng)??诤?,立即開始侵略全島和掠奪海南豐富自然資源的行動。

   1939年11月,日軍侵略海南9個月后,一位名叫齋滕博明的日本青年來到海南。這一年他剛滿20歲。1939年日本東京大學土木??飘厴I(yè)后的齋藤博明進入日本明治制糖公司。當時公司的制糖業(yè)主要在臺灣,那個時候的明治制糖公司業(yè)務發(fā)展迅速,在北海道、韓國等地都有工廠,新進的社員都會被分配到各地工廠。齋藤博明入職后,得到社長新元八丈雄的賞識,社長告訴他公司將在海南發(fā)展業(yè)務,希望他能去海南努力工作。這就是齋藤博明到海南的初衷。

   明治制糖公司在??隍T樓老街中山路設立總部,至今,??隍T樓老街“明治制糖株式會社”仍清晰可見。這是日本在海南島開發(fā)蔗糖業(yè)的第一家公司,負有國家使命對海南島進行經(jīng)濟掠奪。

   海南師范大學教授張興吉曾對日本侵略海南的慘痛歷史做過較為深入的梳理。張教授在接受海南日報記者采訪時說:“我們知道日軍侵占海南的行動,除了軍事目的以外,經(jīng)濟上的一個目標是它的一個重要方面。對于天然橡膠和鐵礦的需要,對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需要的糧食、蔬菜、魚類、肉類等等的需要,據(jù)我們的統(tǒng)計,應該有92家日本企業(yè)隨日軍在半年之內(nèi)進入了海南,它們主要是為日軍的軍事行動服務,也有一些企業(yè)是為了它的日本企業(yè)在海南的活動服務的,形成一個小的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體系,這里面包括一些日本有名的大財團。”

   定安是明治制糖公司甘蔗種植的基地,性格沉穩(wěn)的齋滕博明被社長派去擔任農(nóng)場場長,在定安和感恩(今昌江)農(nóng)場負責甘蔗、大米與蔬菜的種植。初來海南的齋藤博明以為“理想”大門從此打開,他在東京大學的土木工程專業(yè)可以派上用場。他參與糖廠的設計與“建設”,夜以繼日,不知疲倦。

   正當年華的齋滕博明不僅在定安開始了自己的“事業(yè)”,也在這里邂逅了一位定安娘子,并與她一起生兒育女。他跌宕起伏的命運由此發(fā)生了改變。

   設計南渡江鐵橋

   親眼目睹血流成河

   如果沒有戰(zhàn)爭,沒有南渡江鐵橋的設計與“建設”,這段看起來有些浪漫的異國婚姻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定安娘子吳氏,是定安古城殷實人家的女兒。她不顧街坊鄰居的鄙夷眼光,看上了這位敵國的青年。1940年初,吳氏與齋滕博明在定安有了自己的小家。為了與娘家人多交流,齋滕博明學會了一些海南話,與周圍的人慢慢熟絡起來。作為戰(zhàn)爭的敵對國青年,他如今又娶了一位被日本占領(lǐng)地的海南女子,他的命運注定了不會平坦。

   新婚不久,齋滕博明被日本海軍特務部指令到??冢鞒帜隙山F橋的設計和“建設”。作為日本企業(yè)的員工,齋滕博明無可拒絕。日本侵占海南的野心日益膨脹,急需加快對海南資源的掠奪,南渡江橋梁的“建設”迫在眉睫。

   1939年日軍侵占海南島時,南渡江上還沒有橋梁。從??凇偵酵ò?、文昌的公路,必須經(jīng)潭口渡口,用船渡過江。同時,因為潭口渡口位于地勢險要的??谘蛏降貐^(qū),抗日游擊隊多次在渡口一帶設伏襲擊,致使日軍傷亡慘重、軍需物品大受損失,于是日寇開始計劃在南渡江上建橋,精通土木工程設計的齋滕博明,在日本海軍特務部的指派下,開始著手設計南渡江鐵橋。按照設計,鐵橋全長785.34米,寬6.8米,橋身距離洪水最高水位2米,最大載重20噸,使用年限20年。1940年6月,鐵橋正式施工。參與施工的齋滕博明在日記中寫道:

   “很艱苦,我什么都得干,既要測量畫設計圖,還要隨叫隨到,為現(xiàn)場工人修工具,還經(jīng)常領(lǐng)不到工錢,有時只能跟頭兒借錢買米!”

   20出頭的齋藤博明被迫離開新婚妻子,極度苦悶中他堅持寫日記。在1941年冬天的日記中寫道:

   “在架橋建礦和修鐵路的過程中,我時常目睹大批的勞工被迫害致死,內(nèi)心倍受煎熬。鐵橋修建通車后,我多次目睹守橋的日軍對橋下無辜民船進行掃射,看著自己設計的大橋成為罪惡的屠場,我內(nèi)心矛盾重重,卻無能為力。”

   南渡江橋下鮮紅的血流給內(nèi)心敏感的齋藤博明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眼看著活生生的生命隨著槍聲應聲而倒,齋藤痛恨戰(zhàn)爭給無辜生命帶來的傷痛由此更加強烈。

   南渡江上的碉堡,實際上是個崗亭,日軍當年為了守衛(wèi)南渡江鐵橋而設置的,在里邊有十幾個射擊孔,射擊孔是面對著江面的。南渡江是北部的一個重要的運輸交通線,是一個重要的水上交通線,日軍侵占海南以后,建立了南渡江鐵橋,實際上就是把這條水上交通線切斷了,對進入這條水域的船只,日軍經(jīng)常進行掃射,給當?shù)氐木用裨斐闪司薮蟮膫觥?br />
   在日軍進行瘋狂侵占掠奪的同時,海南人民奮勇反抗,瓊崖縱隊積極組織游擊作戰(zhàn)。為此,日軍在全島范圍內(nèi),通過大肆屠殺無辜平民的方式展開血腥報復。同時,隨著戰(zhàn)爭的深入,對軍糧需求日益增大,日軍開始督促日本在海南的民間株式會社征收軍糧,齋藤博明也被卷入了收糧的隊伍。

   齋藤博明在日記中寫道:

   “昭和20年(1945年)5月,我們一行100人乘坐木造船從秀英港到達雷州半島的南端海安,一路上經(jīng)常遭到聯(lián)盟軍飛機的轟炸和襲擊,我們夜里11點上船出海直到第二天早晨6點才到達海安上岸。步行了4、5個小時到達徐聞縣城,街上空無一人,我們在徐聞休息了兩三天又步行到下橋休息半天再到達青桐,在此地訓練兩周,然后每日步行直到到達湛江,又經(jīng)廉江向廣西進發(fā)。一路上時不時與中國陸軍遭遇戰(zhàn)斗,中隊死傷十多人,敢死隊也遭遇中國軍隊的迫擊炮被打散了,我們的武器嚴重彈藥不足,缺水缺藥沒糧食補充,最后連收發(fā)電報用于記錄的紙張、筆甚至發(fā)報機的電池都全部沒有了。夜里我們會去老百姓的田里偷挖芋頭地瓜這些東西來吃,負傷人員眾多。夜里我們只能睡在潮濕的海邊草地上,聽著傷兵的呻吟,還有人在暗自哭泣,那種情景猶如日本古歌里的哀調(diào)。長夜漫漫如此慘淡,士兵們厭惡了戰(zhàn)爭渴望回到家鄉(xiāng),長夜漫漫無明日……”

   黃博明的日記時間為1945年5月,離日本投降的日子相隔不到3個月的時間,這為我們了解日軍戰(zhàn)敗前夕的情況提供了真實的依據(jù)。隨著日軍死亡征兆的來臨,處于戰(zhàn)爭中的黃博明和(日本)“黑潮會”的青年偷偷聚會,此為黃博明的日記:

   “在一次收糧中,遭到游擊隊的伏擊,我僥幸逃生。我第一次感到命運被操縱的無奈,與(日本)‘黑潮會’來海南教書的青年老師飲酒痛哭,大家同感前途迷茫與思鄉(xiāng)情切。”

   “黑潮會”是日本青年反戰(zhàn)的秘密組織,地點在瓊臺書院。他們偶爾聚會,相互傾訴。與這些日本青年不同的是,齋藤還有一位中國妻子。她已經(jīng)為他生下一個孩子。他的日本人身份給妻子帶來很多敵視的眼光??善拮右廊簧類壑?,沒有避諱丈夫的日本人身份。

   戰(zhàn)爭結(jié)束,

   第一次放棄回日本

   1944年,隨著日本在太平洋戰(zhàn)爭的節(jié)節(jié)敗退,國共開始全面對日反攻,日軍失敗的氣息籠罩在海南上空。此時日本軍方更加瘋狂地掠奪資源,轉(zhuǎn)運重要物質(zhì)。1945年初,聯(lián)軍對南渡江鐵橋進行轟炸,卻未能成功。作為日本侵略罪證的南渡江大橋,一直橫亙于江上,紀錄著這段不能忘卻的歷史。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國民黨軍政要員接收日產(chǎn)的人員紛紛到達海南。10月份,齋藤博明來到海口騎樓老街,昔日秩序井然的明治制糖??谑聞账呀?jīng)是一片狼藉。

   他在為事務所辦理移交手續(xù),被國民黨接收要員發(fā)現(xiàn)他能說中日兩國語言,而且還會講一口海南話。他立即被扣留。這個與海南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日本人,正是接收部隊最急需的特殊人員,日本軍隊留下的軍車兵器正急需整理翻譯,配合清點的工作便落在他身上。他隨著國軍軍隊沿著海南東海岸一直到三亞的田獨鐵礦,一路上協(xié)助中國軍政機構(gòu)接收日本撤退遺留下來的所有物資。一直忙碌到1946年6月,他才回到???,此時日本軍隊已經(jīng)在3、4月份時被美國的軍艦遣送回國,他所供職的明治制糖社也撤離海南,從此,他與改變自己命運的公司相隔千里,杳無音訊幾十年。

   個人在歷史面前,該如何承擔?1945年8月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作為日本人的齋藤博明,面臨著人生的重大選擇。

   讓我們來看一看齋藤博明的日記:

   “我來到位于海口騎樓老街的明治糖社總部,發(fā)現(xiàn)總部同事匆匆忙忙,辦公室也凌亂不堪,原來總部在做撤退前的準備。此時,我百感交集!戰(zhàn)爭的早日結(jié)束,是我一直期盼的,但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身為一位中國女子的丈夫,齋藤博明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也受到毒打,他的厭戰(zhàn)情緒時時流露在他的日記中:

   “五年間的戰(zhàn)地生活,無數(shù)次被日本軍人、軍屬毆打。戰(zhàn)爭結(jié)束,又被日本拋棄,如今應該是我放棄日本的時候了。如果回去還是被侮辱和奴役的話,不如我現(xiàn)在就放棄。”

   此時的齋藤博明已經(jīng)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父親。他如果獨自回到日本,那么,他年輕的中國妻子和幼兒該怎么辦?

   經(jīng)過多次徹夜難眠,他終于作出了人生的重大抉擇:留在中國。他要養(yǎng)育在戰(zhàn)爭中生下的孩子,他要以個人行動為這場侵略戰(zhàn)爭贖罪。

   但是,這是一個充滿風險的決定。雖然日軍侵瓊期間,他沒有拿過槍殺過人,但他是鐵橋的設計者,這座橋是日本對海南島資源掠奪的罪證,齋藤博明始終無法擺脫這強烈的罪感。

   但決心已定,他準備著要為他的決定付出任何代價。

   中日邦交,“戰(zhàn)亡”的齋藤博明祭拜自己

   2014年8月,海南日報記者在海南瓊海采訪黃博明長子黃關(guān)熙。年過古稀的黃關(guān)熙回憶:“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父親留在海南。父親當時很辛苦,他給人家打鐵,打鐵賺不了錢他就去修汽車,當時的車很少,也賺不了錢,就到碾米廠給人家打工,當時的工作很辛苦,所以他們養(yǎng)大我很不容易。”

   1950年,日本千葉縣政府經(jīng)過多年尋找,也沒有得到齋藤博明的音訊。家人接受千葉縣政府宣告齋藤博明的死亡,并把他的“遺骨”送到家族墓地,修建墳墓,從此,齋滕博明成了家族“戰(zhàn)死”的“英雄”,年年接受香火的“祭拜”。

   就在日本宣告齋滕博明“戰(zhàn)亡”之際,已經(jīng)改名為黃博明的齋滕在中國海南開始新的人生。而他的后半生與日本明治糖社的重新相逢,為他的人生增添傳奇色彩。

   黃博明的孫子黃朝暉說,1973年中日恢復邦交,爺爺患肺結(jié)核,在醫(yī)院看到日本藥品,制造商為明治制糖株式會社,他就按照地址寫信給公司,與新元久先生取得聯(lián)系。

   新元久,是黃博明的原來的上司新元八丈雄的兒子。他生于1933年,日本東京大學畢業(yè)。此時正在明治果業(yè)株式會社工作。

   可以說,如果沒有1973年的“中日邦交”,齋滕博明這個名字便永遠不會被記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以及新元八丈雄就永遠隱藏在黃博明的人生字典里,不為外界所知。

   2014年6月,海南日報記者赴日本東京采訪新元久先生。年過80的新元久依然步履輕盈,記憶清晰。喜歡彈鋼琴的新元久先生在他的家中為我們彈奏一首《思鄉(xiāng)曲》。歡快的旋律卻掩不住淡淡的憂傷。故鄉(xiāng)、親人,是我們永遠的念想;喜樂、平安,是人類共同的追求。他回憶:“大概是在1973年的時候,中日恢復邦交,那個時候我在明治糖社巧克力研究所研究開發(fā)新產(chǎn)品。有一天,我接到總公司的一個電話:新元先生,您認識海南島一個叫黃博明的人嗎?我說不認識。原來是黃博明給他寄了一封信。信里是這樣寫的,中日恢復了邦交,我終于可以給日本寫信了。很久以前我是明治制糖的社員被派到海南島工作,那個時候我的上司是新元八丈雄。如果我能再回日本,我非常希望能拜會他,能幫我找到他的地址嗎?

   新元久先生告訴我們:“我的父親當時是海南島蔗糖業(yè)開發(fā)第一責任人,我想黃博明先生應該是那個時候和我父親一起工作過的人。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就有了很多書信往來,在信里面他告訴我他的日本名字叫齋藤博明,因為各種原因,戰(zhàn)敗后他沒能返回日本,現(xiàn)在在海南島工作。”

   新元久與黃博明從未謀面,憑著他是父親當年的員工,他極力幫助“死去”的黃博明回到日本。1979年,黃博明終于回到離別整整40年的故鄉(xiāng)——日本千葉縣。在給自己的墓碑獻花時,黃博明感慨萬千:戰(zhàn)爭給人類造成了多少災難,而自己祭拜自己墓地的人,又何止我一個!

   牽掛海南,第二次放棄回日本

   這一年,黃博明已是花甲老人,在中國已是退休年齡。新元久和日本的親人勸他恢復日本國籍,在日本老家安度晚年。千葉縣和明治制糖株式會社也提供豐厚的條件,只需他的決定。然而,黃博明已經(jīng)離不開海南。他已經(jīng)很熟悉那片他付出太多的土地。那里有他的愛,有他的親生骨肉,盡管物質(zhì)條件還很差。就像當年決定留在中國一樣,這次他也毫不猶豫地拒絕回到日本,這讓他的親人和朋友不可理解。

   這是黃博明第二次放棄回到日本。喜歡貝多芬的黃博明決定握住自己命運的咽喉。他與新元久先生多次談起,他在中國已經(jīng)找到人生的價值。此時,剛從文革的禁錮中解放出來的中國更需要科學技術(shù)人才。1984年,黃博明作為海南農(nóng)業(yè)機械考察團的成員再次來到日本。東京大學嚴格的學術(shù)訓練和日占時期自己的實踐經(jīng)驗,讓他在海南工業(yè)界很快脫穎而出。他夜以繼日地工作,他主持建設的工廠仍遍及全島,達到40多家。海南工業(yè)龍頭企業(yè)??诠揞^廠由黃博明主持設計,那些超前的設計理念為??诠揞^廠(椰樹集團的前身)帶來巨大的收益,成為海南工業(yè)界的一面旗幟。黃博明以優(yōu)異的能力和工作業(yè)績,得到了中國政府和人民的認可,1992年,黃博明獲得國務院頒發(fā)的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他當初選擇留在中國的人生價值似乎得到了報償。

   2015年7月,我們來到黃博明生前工作的海南省機械工業(yè)總公司,1994年黃博明74歲高齡從公司總工程師的位置退休。在海秀路黃博明的居所,整齊排列的一排排書籍是屋子里最主要的財產(chǎn)。2007年主人謝世后,這些陪伴黃博明一生的書籍被蒙上了些許灰塵。

   與晚年黃博明對門而居的原省機械工業(yè)總公司黨委書記蔡家萬向我們介紹,1950年海南解放后,黃博明因技術(shù)出眾,精通日語、德語,得到了新中國重用。1955年,經(jīng)過嚴格審核,黃博明進入海南行政公署工業(yè)處任工程師,從此,黃博明開始了一生漫長的“贖罪”過程。百廢待興的海南極其需要他這樣的技術(shù)人才,他沒有被當做“敵人”,這是他一生中最感踏實和欣慰的日子。東京大學嚴格的學術(shù)訓練和后來的實踐經(jīng)驗,讓他在海南工業(yè)界很快脫穎而出,黃博明終于找到施展才干的出口。

   “他夜以繼日地工作,盡管后來受到歷次運動的沖擊,飽受生活的磨難,但他依然以超常的能力和敬業(yè)精神,得到了中國政府和人民的認可。他曾說過,他在海南成家,海南成就了他后半生的事業(yè),海南就是他的第二故鄉(xiāng)。”蔡家萬說。

   以身贖罪,長眠海南

   抗日戰(zhàn)爭歷時之長,涉及之廣,傷亡之慘重,前所未有!從東北到海南島,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踏遍中國,給中國人帶來巨大災難。被卷入戰(zhàn)爭的日本人齋藤博明也在戰(zhàn)爭的漩渦中一度無助、迷茫,甚至曾經(jīng)被迫助紂為虐。從戰(zhàn)爭中覺醒的齋藤博明用一生為他的民族贖罪,為自己負罪的心靈尋求解脫。

   2000年一場大水沖垮南渡江鐵橋,只剩下斷橋殘墩,作為日本軍國主義者掠奪海南島資源的鐵證,曾引來一時關(guān)注。時過境遷,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記得鐵橋的設計者是日本人黃博明,而這個人居然就在島上生活多年!黃博明與吳氏婚后生育四個兒女。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根、成長、結(jié)果。他們的相貌與生活方式跟本地人無異,卻曾因為黃博明的日本人身份而變得不同。直到今天后輩們也無法完全理解黃博明的決定,但他們還是尊重黃博明的選擇:

   “晚年的爺爺曾多次回到日本,卻每次都選擇留在海南。最后一次是2007年初,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爺爺告訴我們,百年之后一定要把自己葬在中國,葬在海南!”黃博明的孫子黃朝暉說。

   2007年秋天,黃博明先生在海南去世,享年90歲。家人將他和妻子埋葬在一起。已經(jīng)高齡的新元久先生每年都到墓前來祭拜他。

   2014年9月,新元久先生再次來到海南。他希望與黃博明的后人一起,共同為和平奔走呼吁。十幾年前,黃博明將他的孫子黃朝暉和孫女黃雪丹送到日本學習,新元久以長輩的熱心幫助他們,希望他們多多了解日本,成為中日兩國和平的見證人。

   在瓊海黃家墓地,新元久接受海南日報記者采訪時說:我和齋藤先生有這么多書信的往來,書信中飽含了他戰(zhàn)后很多的艱辛和痛苦。齋藤先生戰(zhàn)爭時在最前線,戰(zhàn)后也沒能回國,這是戰(zhàn)爭留給人的傷痛。我希望新元家、齋藤家的友誼能祖輩相傳。我們不希望戰(zhàn)爭的悲劇重演。我們要和平而不是互相為敵。我們要平安幸福的日子。”通過翻譯,我們依然能真切感受到新元久先生對戰(zhàn)爭的痛恨以及對和平的向往。

   2015年9月,黃博明的孫子黃朝暉帶著一雙兒女來到爺爺設計的南渡江鐵橋,行走在斷橋上的黃家后人百感交集。那逝去的齋藤博明被卷入一場戰(zhàn)爭,而新生的黃博明卻以自己一生的行動救贖自己的靈魂,以求得到永久的安寧。八年抗戰(zhàn),八年離亂,離亂的何止是被害者的人生?大自然的偉力沖垮了鐵橋,卻沖不掉人們對戰(zhàn)爭恐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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